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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一)略论吴承恩创作《西游记》的动机

文学是时代生活的折光反映。作家是时代的产儿。探索一下吴承恩作《西游记》的动机,无疑有助于对这部复杂的神魔小说的主旨的理解。

吴承恩生活在明朝孝宗、武宗、世宗、穆宗、神宗五代之间,其主要活动年代是非常腐朽的嘉靖年间。明朝已处于封建社会的末期,到嘉靖年间,阶级斗争异常尖锐,在成祖时(1420年)就有唐赛儿等人起义,到了武宗年间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当时主要起义军有:山东的刘宠、刘宸;四川的方四、曹甫;江西的王钰五;河南的尚师诏;广州的曾一本。同时还爆发了多次市民暴动。尤其是刘宠、刘宸起义军横扫东南,扩大到半个中国,各地纷纷响应,几乎吞灭了明王朝。这支起义军曾经一度经过吴承恩家乡淮安。当时他虽只有十几岁,可是农民起义的风暴,不可能不在他幼小的心灵中产生强烈的震动,留下深刻的印象。

“官逼民反”,自古而然。当时起义军四起,正是明朝腐败统治的结果。皇帝荒淫无道,不理朝政。嘉靖在位四十多年,只上朝一次。故而奸佞专权,阉贼倍出。正德年之刘瑾、嘉靖年之严嵩父子是最著名大奸。嘉靖时,土地高度集中,皇庄和地主庄园遍布全国,阶级斗争比武宗时更趋尖锐,已在孕育着覆灭明王朝的大起义。

面对这种形势,封建统治阶级内部展开了激烈的斗争。一种势力是较有政治目光的人。他们看到明皇朝岌岌可危,为了维护本阶级的利益,纷纷上疏劝谏,希图君王醒悟,使明王朝“起死回生”。另一种势力是高官厚禄、目光短浅者。他们只顾个人的既得利益,大批排挤、打击、禁锢、屠杀直言极谏的官吏。例如,杨爵上疏皇帝因奉道而“睃民膏血”,立刻被逮下狱治死;周天佐、浦鋐因救杨爵而被杖毙;杨最、周炤之也因上疏劝谏而下狱被杖。此时能在朝为官的多半是权奸的同党和奴才,不然就是噤若寒蝉的木偶人。

生活在这个特定时代的吴承恩,青年时代怀着“长令万年保合清宁功”的抱负,满怀信心地想从科举的途径上爬上去,以实现自己的远大理想。然而,昏庸的统治集团,不理解他,一直到他四十五岁,才给了他一个“岁贡生”,最后也仅做个小小的县丞。因此,他对统治者的不会用人和自己的怀才不遇感到不满;但他不愧是封建统治阶级中的有识之士,不因一生坎坷而丧志,挫折反而使他清醒地看到,现实中无法实现他的理想,只有寄希望于笔端。这就是他到七十一高龄,还化那么大的精力开始写《西游记》的动机之所在。

这在他的《二郎搜山图歌》中作了曲折而集中的表露:“李在惟闻画山水,不谓兼能貌神鬼。笔端变幻真骇人,意态如生状奇诡。少年都美清源公,指挥部从扬灵风。星飞电掣各奉命,搜罗要使山林空。名鹰搏拿犬腾啮,大剑长刀莹霜雪。猴老难延欲断魂,狐娘空洒娇啼血。江翻海搅走六丁,纷纷水怪无留踪。青锋一下断狂虺,金锁交缠禽毒龙。神兵猎妖复猎兽,探穴捣巢无逸寇。平生气焰安在哉?爪牙虽存敢驰骤!我闻古圣开鸿蒙,命官绝地天之通。轩辕铸镜禹铸鼎,四方民物俱昭融。后来群魔出空窍,白昼搏人繁聚啸。终南进士老钟馗,空向宫闱啖虚耗。民灾翻出衣冠中,不为猿鹤为沙虫。尘观宋室用五鬼,不见虞廷诛四凶。野夫有怀多感激,抚事临风三叹息。胸中磨损斩邪刀,欲起平之恨无力。救日有矢救月弓,世间岂谓无英雄?谁能为我致麟凤?长令万年保合清宁功!”

此诗名为题画歌,实系作者借图抒情,借古论今,阐述政见,表达理想的壮志歌。诗中“野夫”显然是作者自称。“我闻……”四句,反映了作者的政治理想。面对摇摇欲坠的明皇朝,他希望皇帝清醒过来,任用贤人,君正臣贤,实现“唐虞”之治。“野夫……”四句,表达了作者对自己心有余力不足的慨叹和极度痛苦的心情。“世间岂谓无英雄”,一方面表现了作者对皇朝不能任用自己而怀才难展的不满,但另一方面,又提醒统治者:世间大有英雄在!劝他们要善于发现、选拔重用这些英雄来巩固自己的统治。结句表达了作者希望有一个英雄来扫除“四凶”“五鬼”,使明皇朝“中兴”、“江山永固”的沉重而强烈的迫切心情。只要对《西游记》全书作历史唯物主义的分析,即可看出其基本思想是与《二郎搜山图歌》一致的。

首先,作者在《西游记》中对“西天”和“贞观之治”的神化描写,正是《二郎搜图歌》“我闻……”四句中作者理想的封建王国的神话化表现。所以作者对大闹天宫的描写,决不是什么否定不否定“君主尊严与神圣”的问题,而是千方百计的神化、捍卫皇权!虽然小说对玉帝和取经沿途几国昏君有所揭露,但出于作者“安邦先却君王病”的思想指导,无非是治“病”救君,劝正君王。而且这种揭露不过是为君王文过饰非,他对比丘国国王尚作“比丘一国非君乱”,对至尊如玉帝者,其敢存“揶揄”之心?作者写大闹天宫,绝非歌颂而恰是否定悟空的反抗精神。他把孙悟空闹天宫的正义之举,污骂为“思高位”、“图罔极”、“乱规箴”、“乱大伦”;对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认为是“恶贯满盈今有报”,罪有应得。诚然,作者在写大闹天宫时,却也指出玉帝昏庸不会用人之“病”,然此不过是作者在现实生活中无法“面君劝谏”而用的艺术化劝谏。所以,大闹天宫实际上是一篇给明王朝的铁、血、火的劝谏书。作者渲染玉帝化“一千七百五十劫”修持而成,也是为了否定孙悟空“皇帝轮流做”与“强者为王应尊我”的思想,强调的正是皇命天授、神圣不可侵犯。

其次,作者在作品中写“招安”悟空、“皈依正果”,可以说是《搜山图歌》“谁能为我致麟凤?”思想的小说化,旨在建设明皇朝用“招安”政策,来“收伏”和启用英雄,使之为朝廷“扫荡群邪安社稷,皈依一体定边夷。”

再次,作者又针对明朝君王信道好神仙,权阉、奸臣当道的现实,在小说中把《二郎搜山图歌》中的“坐观宗室用五鬼,不见虞廷诛四凶”的诗句小说化。作者借孙悟空金箍棒以“清君侧”,把虎、鹿、羊三大仙之流统统处以“死刑”,足以表明对危害皇朝的奸权切齿痛恨。

还有,作者在《西游记》中竭力提倡“三教归一”。他曾借悟空之口对车迟国国王说:“望你把三教归一;也敬僧,也敬道,也养育人才。我保你江山永固。”联系作者赋予孙悟空形象两种特性是更能说明问题的。其一是《二郎搜山图歌》中“长令万年保合清宁功”的封建统治阶级的英雄形象;其二是将孙悟空形象比“人心”,将王阳明“心学”艺术化。这种用心不易为人了解,故作者在小说中特意作“寓意诗”:“猿猴道体配人心,心即猿猴意思深。大圣齐天非假论,官封弼马岂知音。马猿合作心和意紧缚牢拴莫外寻。万相归真从一理,如来同契住双林。”其弦外之音就是要治人先治心,只有紧紧拴住那猿马之心,才不致出现“大闹天宫”,可以永固金汤。“大闹天宫”中对孙悟空被擒后,“刀砍斧剁、创刺剑刳,莫想伤”,“放火煨烧亦不能烧着”、“雷屑钉打,不能伤损一毫”等描写,正是“武力不能治心”哲理的形象化阐述。孙悟空由大闹天宫“闹”到受“招安”后保唐僧取经的“保”的质变全过程描述,形象化、艺术化地阐述了这个真理:“攻心为上、治心为上。”因此,《西游记》是一部小说化的“治国秘方”,只有从这一点来理解,才能透视出作者的良苦用心。第十回作者“心猿归正、六贼无踪”和第五十八回写“二心搅乱大乾坤”,一正一反,对比地说明治心重于武力。

吴承恩虽崇尚心学但不以它为指归。《西游记》借用取经故事,渲染了佛教威力。作者依据自己的哲学理想,认为“三教归一”,因而强调用佛教神力来治心。观音所说唐僧的“紧箍咒”是“定心真言”,就是揭明其本质和神力。悟空头上的紧箍,象征着神权、政权、族权合一的无边法力。作者在《西游记》中自负地说:“心有秘方能治国”,便透露了这种心声。

综上所述,《西游记》真正的核心思想是“劝正君王”、维护王权。“改邪归正”则是归附于这的一个外在逻辑形式。其《禹鼎论.序》云,“不专纪鬼,明纪人间变异,亦微有鉴戒寓焉”,可作《西游记》立旨之说明。

此文系吕思源的大学毕业论文,1966年5月30日,《光明日报》社已给吕思源来函,决定发表并已打好了清样,因聂元梓的大字报发表,“文革”引向深入而被搁置,直至1982年在《齐鲁学刊》(古典文学专号)上发表,并于1987年在《前进》杂志转载,其“治国秘方”说,不仅在《西游记》研究史上开辟了先河,独树一帜,虽其后在《西游记》研究中出现过“游戏说”,但该“治国秘方”说的高度、深度和精辟度是所有《西游记》研究界的论点都无法比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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