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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三)小荷才露角鹄鸣非凡声

 ——读艾青处女作《游痕》诗

在艾青80诞辰将要来临之际,他的处女作《游痕》诗将被发表了。1988年11月11日,当我们将登有他最早诗作考订的《浙江师大学报》面呈艾青夫妇审定时,他们就像见到失散多年的孩子,喜不自禁。艾青频频点头说:“60年了,终于找到了!”

《游痕》诗湮没人间60年,而今如同“和氏璧”出土,它不仅具有着自身的价值,而且对艾青诗歌全面发展的全过程和艾青创作生涯研究都有着一定的意义。

一、诗画交辉情景融

《游痕》诗共两首:第一首《湖心》,第二首《伤怀“古来多少英雄骨,埋遍西湖南北山”》(下文简称《伤怀》)。署有诗人真实姓名蒋海澄,发表于1928年5月1日、浙江省第七中学(现金华市第一中学)的校刊《学蠡》上(见《浙江师大学报》1988年第4期《关于艾青最早诗作的考订》)。

读罢《游痕》诗,我们完全被诗的优美意境所吸引,被诗人的深邃目光、高洁情操、博大胸襟所折服。

《游痕》诗前首是以写景为主的“山水诗”,后首是以抒情为主的“抒情诗”

,从实质上看,前后两首是诗人的“述怀咏志”的言志组诗,以“情”和“志”的内在联系将两首诗组成浑然整体。前首是后首的铺垫,后首是前首的升华。前首描绘和讴歌了“西湖”(祖国的缩影)的美和恩以及表达了诗人报答“乳母”(祖国)的心态,后者畅述了诗人为实现前述的心志而思索因由、追寻榜样、誓志终生的胸怀和精神。每一个作者、每一位诗人必然以自己所擅长综合运用于创作。艾青少年时酷爱绘画,功力深厚,下笔诗画交辉,用心血“绘画”出第一幅诗意盎然、情景交融的“赏景咏志图”。

“泊泊,泊泊!破寂的桨声

起自那柳荫浓处的湖边。”

这是《湖心》诗的首句。它在读者面前展现出夏日西子湖边,柳荫如织,桨声阵阵,游客争渡,众船竞发,笑满湖畔的逼真的“湖畔游兴”图景。

本来,西湖美引天下客,应该用热闹的字、词来渲染气氛,而诗人偏用“寂”字。这可说是年仅17岁的年轻诗人出笔不凡之处。诗人巧妙地运用了以“寂”托“闹”的手法,写出诗人被美吸引的专注之心。只因为“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湖太美了,诗人的心、神全被这种美所吸引,心神中唯有美,故若身外无物,置身于“寂静”之中,众游船的“泊泊”桨声,才把诗人的专注之心、神,破寂惊回。同时,这又反衬出桨声之大,从桨声之大,又衬托出游客之众,从游客之众,又更谱写了西湖之美。这一“寂”字的运用,留给读者以无限的想象天地。

“缕缕的波纹,

荡碎了澄清似镜的湖心,

映着阳辉,

闪成无数银针。”

这画面,仿佛是电影的“空镜头”的巧妙运用,像锦丝一样美的波纹,清澈如镜的湖心,在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阳光照耀下,耀金闪银,五彩缤纷。这画面上虽然不见人,却处处写人。写出诗人对湖面风景的欣赏不已的心境,更写出众游客之心。诗人用“荡碎了”三个富有力度的字与首句联系起来,再次暗写出游客之众,游船之多,桨力之大。我们可以想象,从岸边起航的船,向湖心逼近了,划桨激起的“波纹”已“荡碎了”湖心的水面,游客急于欣赏西湖湖心风光的急切心情跃然纸上。这样又更深一层地暗写出西湖美的高度吸引力,写出了众游客对美——西湖美、祖国湖山美的向往与追求!

“游舫呵!

若沧海里的一叶浮萍,

飘在绿腻波碧的水面!”

西湖游舫是西湖游船中最大型的一种游船。它仿“楼台”建造,底呈船形,“盖”如“亭阁”,造型别致,色泽鲜艳。船身两侧雕龙涂朱,配上绿色“瓦盖”,十分华丽。它像一叶绿色小“浮萍”,飘在“绿腻波碧”的偌大湖面之上。整个画面溢绿流翠,观之令人悦目,赏之令人陶醉。几乎把西湖的“绿”、西湖的水,写绝了。

“我呀!

如摇篮里孩婴,

饥迫时看见乳母俯身开襟,

瞻望着将到的三潭印月、耐人眷恋的湖心亭!

呵,使我的心灵不住的颤栗!”

在此,诗人出神入化地用“孩婴”与“乳母”关系来表达人与湖的关系,用“饮食”(而且是“饥迫时”)这个关系人之生死的大欲来表达对“西湖”——祖国河山的酷爱,真可谓神来之笔!同时,“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诗人那欲报“乳母”三春晖的情和志洋溢于诗的字里行间。这种情景交融的境界,使诗意顺情升华。

诗人这种“诗中有画、情景交融”的作诗特色,一直在其后来的创作生涯中不断发展。如:《当黎明穿上了白衣》,可画成诗画交辉的“马赛黎明图”;《大堰河——我的保姆》,可画成“保姆的一生”的漫长画卷;那《古罗马的大斗技场》,其残酷的画面,连“大理石”看了也要“哭泣”!……我们毫不夸张地说,这种“诗画交辉,情景交融”的特色,几乎融化于艾青的全部诗作之中。艾青的诗歌是醇情的诗,又是绝妙的画,给人以赏心悦目的无穷美感。这正是艾诗能赢得中国读者的心,赢得世界各种不同肤色、不同语言读者的心的艺术魅力之所在。

二、诗言志也志成诗

古人关于“诗言志”的论述确是真知灼见。凡是诗人,特别是有成就的诗

人,总是或明或暗、若明若暗地在诗中“言志”。举世闻名的艾青的诗被公认为是“言志诗”。“诗言志也志成诗”,是艾诗饮誉全球的根由之所在。艾青的处女作《游痕》诗也不例外,而且可以说,这种特色,在《游痕》诗中已“定型成模”了。

假如说,《游痕》的第一首《湖心》已含蓄地表达诗人(孩婴)长大欲报祖国(乳母)的赤子之心、志士之志,那么在《伤怀》诗里就是明显地表达了这种伟大的抱负。诗人这种表达是以独特的表现方法,即顺人之常情,按诗之作法来“顺情述怀”,故能引起广泛共鸣,富有感召力。

“因情而发,因志而吟”,诗之作法也;“爱之愈深,报之愈切”,人之常情也。《伤怀》顺情言志,先“思考”——抚今忆昔,探索变化之究竟;再“追寻”——总结经验与教训,追寻自己的榜样;最后,誓志报效,终生不渝。《游痕》前后两首,从表面上看,前后基调有别,前者明快,后者忧患,然而从实质上看,诗人一片忧国报国之心贯穿始终。正如范仲淹所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注一)。《伤怀》诗就是客观地艺术的表现了诗人形成报国(乳母)之志的“思考”、“追寻”、“誓志”的全过程,而且这种表现没有丝毫斧凿,可谓浑然天成。

诗人在《湖心》一诗中尽情地赞美了西湖的美。善于思考、高瞻远瞩的诗人,自然还要追究西湖美的原因:一归功于天然的自然景色;二归功于古往今来许多有名和无名群英,他们为河山增辉添色。这样既为诗人顺情述怀作了顺乎自然的感情铺垫,更给人们以深刻的启迪。

“徘徊,徘徊在西子湖滨!

心极无聊呀,愁思绵绵!

忆起了已往的豪华,

如何能抑制心里的悲梗?”

游罢西湖,饱赏胜景,游兴未尽,喜满情怀这是人之常情,可是诗人却为何一反常态呢?诗人已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我们:“忆起了已往的豪华,如何能抑制心里的悲梗?”这句诗溶古溶今,溶事溶情,给读者思想以无比广阔的驰骋天地。“忆起了以往的豪华”八个字,展现了西湖古今对比的漫长历史画卷,并巧妙地把“时代背景”的重大事件溶于诗句之中,将诗人的“愁”与“悲”的因由溶于诗中,溢于行间。

诗人此行,是在前不久发生了震惊中外的“四.一二”和“七.一五”大屠杀,导致了我国第一次国内大革命的失败,而诗人又是一个爱国的热血青年,在“初级中学时,受民主思想的冲击,和同学一起上街游行,喊口号,砸卖仇货的商店,捣毁‘禁烟督察署’——公开卖鸦片的地方(注二)”,“北伐军路过金华县城,我们到郊外去迎接,在操场上举行军民联欢会。不久,革命被出卖了,学生领袖被砍头,轰轰烈烈的运动被镇压下去了。(注三)”在这样斗争白热化的时期,一个站在革命前列的诗人,面对失去“已往豪华”的西湖,面对残酷的现实,自然会“愁思绵绵”,思绪万千,反复思考。他深沉地思考着:为什么,“已往豪华”的西湖、杭州和富强繁荣文明古国会今不如昔?自己怎样才能实现报效“乳母”(祖国)的思想?这一个个严肃、重大的问题扣击着年青诗人的心扉,一股寻求实现理想的途径和榜样的强烈欲望像钱江的春潮,在诗人胸中卷起巨澜,汹涌澎湃。

“追寻!我若俯首默祷般的把前尘追寻!”这是诗人在经过深沉思考之后的心灵呼号!是诗人抗争性格的诗化!他把自己先前的绵绵愁思一扫而光,一股许身报国的浩然真气,化成了像屈原一样,“吾将上下而求索”的“追寻”行动。他开始从历史上寻找答案,总结历史的经验与教训,追寻榜样,蹈其钟武。而且,诗人的“追寻”是那么虔诚与专注。“俯首默祷”四字,使诗人虔诚“追寻”的心态与形态,活灵活现地跃然纸上。

“呵,那时候的对酌谈心的美女,

那时候举盏邀月的文人!

醇醴般的欢情,

扶杖盘桓的高吟!”

对这些惨痛的“教训”史例,诗人没有用上抨击的词语,而是用轻松的笔调,重现当时之境,当时之情,让读者自己去对比去品评。

读者总是立足现实赏诗的,自有鲜明的爱憎。在1927年腥风血雨、民不聊生的岁月里,读者眼前出现“美女伴达官显贵对酌寻欢作乐”和“文人骚客自命清高吟风弄月”的镜头,使人自然产生深恶痛绝之情。诗人此笔实有鞭辟入里的功夫。

诗人在历史长河的“追寻”过程中,也碰上过“苏小小”一类人物。诗人们对她们的态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实非效法之对象。

榜样,在“追寻”中找到了:

他们是“为忠义而牺牲的碧血丹心”!

这些“碧血丹心”的英雄是谁?

诗人没有明言,然而已不言自明了。我们只要与《伤怀》诗的题目中,“古来多少英雄骨,埋遍西湖南北山”一联想,就可一目了然,其中有精忠报国的岳飞、有“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于谦、有民主革命的先锋、“鉴湖女侠”秋瑾。这些英雄就是诗人“追寻”到的榜样。从诗中不难看出,年青诗人决心效法岳飞、于谦、秋瑾,铮铮铁骨,精忠报国了。诗人其后所走过的全部历程,就是最好的铁证。

“如今,如今!

只有冢背上荒草青青!”

这诗的结句,既实写当时景,又寓有深刻含意,是全诗的画龙点睛之笔。它是对“人的生死观”的诗化表述。它向读者,特别是当时的读者,提出这样两个与人类同生存的根本问题:

人应该怎样活得有价值?

人应该怎样死得有意义?

虽然,历史前人的“冢背上”都一样“荒草青青”了,但因其活得不同,死得各异,价值有天壤之别!

自古忠奸如冰炭。祸国殃民的秦桧一伙,遭千秋唾骂!报国为民的岳飞等人,与日月齐辉!年青诗人就是从“生死观”的高度,立下效法前贤的壮志。

这个壮志,诗人以毕生的精力实践着,他虽然未能像岳飞、于谦一样挥报国,却以他的“芦笛”(诗笔)(注四),为国为民战斗着,他不畏艰难险阻,像“礁石”一样,迎风博浪地战斗着!

联系诗人的战斗历程,回过头来重品《游痕》的结句和全诗,我们深感一个年纪轻轻,初次出笔的诗人,竟能写出如此富于哲理化的诗句,写出语若玑珠,情重九鼎的诗,以警策自己,警策成千上万的人们,真是小荷才露角,鹄鸣非凡声。

注:

一、范仲淹《岳阳楼记》

二、三、《艾青诗选》《我的创作生涯》

四、艾青作有《芦笛》诗,在《艾青诗选》第3页写有“我把芦笛象征艺术”之句。

五、艾青《礁石》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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