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记）解读思源话人生解读思源话人生 (后记) 徐镇南 《江南一怪》一书，即将问世。它是我国第一部以律师办案实录为主线的章回体传记。因工作关系，我先于正式出版而拜读了书稿，方知“江南一怪”者，高级律师吕思源也。 我与思源是浙师大六六届中文系的同窗学友。我们这批同学，现今已陆续退休，退出一线工作岗位，一般而言，人生业绩也就大体“定论”了。学术论文常以引用频率作为评定其价值的重要指标，那么媒体“出镜率”能否也算人生业绩评判的指标之一，平心而论，在同窗学友中，论才气天份，思源未必最高；论坯架相貌，则他个子矮小，一脸普通且是农村型的；至今讲话，还拖着浓浓的东阳腔。可若论媒体出镜率，恐同窗学友无人能及。而这种出镜率，绝非是“星”类的包装、作秀使然，更非三流媒体“揭秘”、《炒作使然，也非位高权重使然。全然是因思源为民请命、为国护法、动真碰硬的律师业绩，获得人们特别是所谓“弱势群体”的衷心褒扬，于是引起了社会乃至社会高层的关注，终于触发了严肃媒体的频频报道和绍介。《江南一怪》的问世，也只是水到渠成的必然。 说实在的，我与思源已有二十余年未谋面了。然而一读《江南一怪》，其音容笑貌、秉性气质，即活泼泼地跃现眼前。这当然与作者“再现生活”的深厚笔力分不开，但也不能不说，它首先还在于“生活”本身：这一个个故事与诉讼案例，正凸现了思源的本色。倘喻人生为大舞台，那思源这人绝对是本色演员。其喜怒哀乐、言谈举止，无不诚于中而形于外，没半点掺假使杂。人生浮沉六十余年，及今仍是有棱有角，岸然独立，个性鲜明，本色依然，且透明清澈如溪水，岂不难得?鸟瞰人世间，不少人早已磨练得滴溜滚圆，难以捉摸；成熟得如头套尼龙袜，含糊而神秘。而人生辩证法却是：性格圆滑，面目含糊，也就终至于失落了自我，湮没于一般。而思源的本色，倒铸造了“江南一怪”。怪者，非同一般之谓也。 思源的本色，其一是拒绝平庸而追求特立。也有人因而谓之狂，谓之傲。拒绝平庸，就难免自造坎坷，自讨苦吃。思源过不惑之年了(第三回)，还疑惑着自己的职业与人生道路，终于跨了行，投身于竞争激烈的律师业界。及知天命之年，还不知天命何在，以满头白发与青丝飘柔的年轻人竞争律师资格——考律。眼见可安然退休颐养天年了，却在下海热消退、下岗热看涨的情势下，辞职下海，去办律师事务所，当了个“手持大哥大，脚穿破皮鞋，吃的是盒饭，睡的是高炕(办公桌)”的寒酸主任(第九回)。幸得现今创出了一片广阔天地，如果……那岂一个“狂”字了得?所谓“幸得”，其实全凭思源几十年有增无减的拼搏劲儿搏得的。他那不服输的拼劲，旺盛得根根头发都总想站起来。而一头稀疏的白发，也昭然着他拼搏的辛劳。听说思源不喜欢唱流行歌曲，我想这是自然的，他那点音乐资质，可在歌曲中“流行”一下的确实很有限。但他却恋上流行歌曲《爱拼才会赢》，情有独钟于吼一句“爱拼才会赢”。思源现在的“领地”，至少在我看来，也足以告慰人生了，但他仍雄心勃勃。他高兴地告诉我，现在律师工作没有退休年限了。言外之意，只要身体好，他可要一直干下去。而且听说他还想迁所首都北京，再打造一片新天地。思源啊，真如王勃在南昌滕王阁上吟唱的：“老当益壮，宁移自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堕青云之志。” 追求特立，即所思所为，不循老套路。故常有奇思妙着，能于扑朔迷离中另辟蹊径，在习以为常中标新立异，在两军对垒时出奇制胜，甚至出怪牌、发怪招。当年在大学时，思源写了篇毕业论文《略论吴承恩创作“西游记”的动机》(第二回)，内云：“心则猿猴”，孙悟空是“人心”的艺术化。玉帝不能收服“人心”，导致“大闹天宫”；如来收服了“人心”，实现了保唐僧取经。从孙悟空“闹”到“保”的量变到质变的全过程，说明了一个真理：攻心为上，治心为上。因此《西游记》是一部“治国秘方”。读过《西游记》的人亦多矣，研究《西游记》的人也不少，谁想到过这一层?作为半路出家的思源，能和科班出身的大律师们相抗衡，能在高手如林的律师业界拓展出自己的空间，恐就与追求特立的本色有关，书中很多事例都可印证。譬如代理词、辩护词，法律意见书，向无标题，思源标新立异，篇篇精心撰拟标题，如《“砍尾”定性导致“砍头”错案》、《爆炸来自何方?》、《包龙图能破“落帽风”，公安局不查“血手印”》、《夺产无理，申诉有据》等，无不言简意赅地点明诉案的性质、关节点和辩护人的观点。办案人员一看，不仅一目了然，还极易进入按思源之“图”，索思源之骥的状态。又譬如损害索赔案（第六回），对方垄断了三位目击证人，精心策划了伪证。作为代理人的思源，手中无牌可打，无米可炊，人们认为他输定了。他却通过层层慎密的剖析，用伪证证其伪，揭露案件真相。犹如太极高手，借力发招，四两拨千斤。再如在广东经济诈骗案（第四回）中，广东省揭阳县公安部门显然受制于地方利益和心知肚明的复杂关系，拖着案件不办，那位公安局长也显然认为，区区二十多万元的小案子，他是完全能“掌握”的，故极傲慢地放言：“你说我错了，我就错了，你可以到上面告我啊，告到中央也不怕！”可谁料思源剑出偏锋，真的直告中央，而且告成功了“通天状”，赢得胜利。最令人拍案叫绝的是所谓横店集团“侵权”案（第十八回）。可以想见，美方认为横店集团这次难逃“保护知识产权”的金刚罩了，非榨出大油水不可。而横店集团的律师团中，诸多律师也自认侵权如头上的虱子——明摆着，面对厄运只有叹气份儿。大老总徐文荣深知此案对横店集团的影响之大，急得火烧火燎。结果，凭思源的三言两语，一纸传真送抵大洋彼岸，美方即偃旗息鼓，诉案烟消云散。律师常因精准慎密的案头功夫、唇枪舌战的雄辩口才为人们所称道，然思源在此案“不战而屈敌之兵”。这才叫炉火纯青，才可谓最高境界吧? 拒绝平庸，追求特立，确实易失之狂傲。但思源不然。且不说不管谁找他，他总极尊重地让座、献茶、敬烟；也不说他耗费心血为当事人打赢官司却总说要感谢法官明断。书中有两个细节，我是感受至深的。一是思源为永康方观圣老师讨回公道后(第八回)，至今未去过永康，未面晤过当事人。倘我，那恐怕是要去一趟的，这倒不是要领受人家面谢，而是去欣赏一下自己的“作品”，感受一下成功的愉悦。二是思源告了“通天状”(第四回)，取回诈骗钱款后就从广东回来了。倘我，恐要抽时间去奚落一下那位公安局长的：“前度刘郎今又来，局长大人有何指教?”所谓感受至深之处，是我将自己和思源一比较，才知骨子里我倒是有点狂傲的，人生境界距思源亦远矣。 思源的本色，其二是一颗善良心、满腔浩然气。他是穷人家孩子(第一回)，从小耳濡目染，深知下层民众的疾苦，这也培育了他对无权无势无钱财的“弱势群体”的强烈同情心。再说小时即熟读《水浒》之类赞颂侠客义士的古典小说，自己也就豪侠了起来。在大学里，他那好打抱不平、常当出头鸟、动真碰硬的倔强劲儿，给我留下极深印象。现今我在大学执教经济学，发现读过《西方经济学》的学子，对“经济人”的实际运用颇为到家：凡事一是考虑“收益最大化”，不见兔子不撒鹰；二是精算“成本——收益”，亏本买卖决然不从。思源下海了，又是不能不管钱财的主任，但他却不象“经济人”。如果说他也有“成本——收益”的考虑，恐怕在他的收益构成中，有一大块是为民请命、为国护法所带来的“天理”与良心上的满足。所以历数书中思源的案例，出于司情心、正义感，为民且往往是为无权无势无钱财之民请命者，十居七八，很多还是赔本买卖。当我读到仙居县安山村村农民冒雨放鞭炮跪地哭迎的场景(第十二回)，读到思源父女为那位东北农民买车票、送路食而那农民拜谢在地的场面(第二十二回)．读到“江南秋菊”打赢官司时母女三人抱头痛哭的情景(第十六回)，读到思源给方观圣老师写的信(第八回)，我止不住潸然泪下，为下层民众的无助、善良和质朴，也为思源的纯朴、善良和为民请命的执着。不过有桩赔本买卖(第五回)，我颇不以为然：当年思源在兰溪，工资不过50余元，生活拮据可想而知，却为游本昌先生发了份长达千多字的电报，花了自己大半个月的工资。游先生者，就因“天价立体同”遭媒体诘难而引发名誉侵权官司，财路想必亨通。“取不足而予有余”，你思源犯得着吗?思源却看得更高远：市场经济刚启动，很多正常的市场行为在旧观念看来往往是“非类”。为本昌先生提供点法律援助，实是以法为市场经济护航，借端为市场经济鼓与呼啊!善哉，善哉，真乃得为国护法之精髓也。 思源谓好律师要有两个翅膀，一是深厚的法律知识，二是精湛的中文水平。我想就律师的“技艺”而言，确然。问题是什么动力使双翅高翔?听说有的律师，动力是“一生赚它几千万”，故“律师大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倘有“重赏”，便趋之若鹜，枉法也在所不惜，“早上陪检察，中午陪公安，晚上陪法官”。如此“三陪”律师，纵然“其翼若垂天之云”，又于民何利，于国何益?亦焉可谓好律师?诚如毛泽东所言：人是要有点精神的。善良心、浩然气，既是从事律师职业的奠基之石，也是登堂入室之阶，更是有所成就的杠杆。何谓浩然气?思源有注解，请看书中第二十八回：那位书中不曾明言的神秘人物，实为一方首席要员。他屈尊为牵线人，又许诺了巨额代理费，要思源倒腾显然不那么光明的诉讼案。思源却无畏于权势，无惑于金钱，不仅断然回绝，甚至不顾在场朋友的情面，勃然拍案而起，列开“自古忠奸如冰炭”、“有我他走、有他我走”的凛然架势。这就是“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的浩然之气! 读完全书，我为思源选择律师职业而高兴，因为在这个职业上，他的双翅正可搏击长空，他的本色能喷射出最强烈的光彩。我也为正循依法治国方略前进的祖国而庆幸，因为有这样一位矢志护法的斗士。 写到这里，且允许我说几句“同窗话”。一是请思源珍重身体。思源长我一岁，但较我苍老至少十岁。他确然累，很累，且身心俱累。如此，更得保重。二是钦敬师妹蔡文仙的“慧眼”。但我也深知，思源这角色肯定也使她受累，家国难以两全兼顾啊。三是寄语吕俊、吕健两后辈，继承了父母的“基因”，更得光大父母之本色。 最后，我虔诚地向广大读者推荐此书。诚然，作为“传记”，思源不是大人物；作为断案小说，它没有福尔摩斯探案的复杂曲折，也没有克利斯蒂推理小说的动魄惊心。但思源是鲁迅先生所说的“中国的脊梁”，在他身上，我们可以感悟人生真谛。生而为人，有什么比感悟人生真谛更重要呢? (作者工作单位：浙江大学法学院) 2003年9月12日 |
